第二章
话说江东县城被日军占据,逸民中学人去鸟散,一片空寂。
耿兆平被派守校园,他实属无奈。闷闲时,好交际的耿兆平就跟几个同事在县城东门望江楼喝酒,同事里有位音乐女老师姓蒙名易兰,她是江东县政府县长蒙文举的女儿,人长得漂亮,喜欢身着紫色连衣裙,为人豪爽,喜欢与男同事交往,人都说她是假小子,外号紫色兰花。
傍晚时分,耿兆平他们酒足饭饱准备散宴归宿,蒙易兰叫住耿兆平说,她父亲蒙文举有事找。耿兆平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地说,不会把他送给日本人吧。蒙易兰生气一拳头乱打,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以为我老爸是汉奸呀。耿兆平!不要以为写了篇《论逸中教育之我见》狗屁文章就了不起,我父亲正要找你理论呢。”
耿兆平素闻蒙文举喜于泼墨弄文,只是没机会正面接触过。
耿兆平想,现正值国家落难日伪政权猖狂时期,拜访蒙文举是个敏感的政治问题,蒙某人毕竟是日军控制下的日伪政府县长。平日里无故地接触一个日伪政府县长,瓜田李下岂不由人分说。
耿兆平的犹豫,又惹起蒙易兰的急性子,她一把扯过耿兆平的衣袖就往县府方向走,耿兆平只好半推半就跟着。
耿兆平跟随蒙易兰走进县府大院时,正好碰见蒙文举在散步。
蒙文举短胖的身子外套件黑丝布长裳,黑八字胡,手拿线装书本,迈着绅士步,嘴念头晃,声音时长时短:“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耿兆平听得明白,蒙文举读的是孟轲的语录,暗衬道:“这矮冬瓜似的家伙也懂得舍生取义?不过是道貌岸然罢,汉奸县长,在小日本的膏药旗下隐居宅院在发幽情而思古,在一片国骂中悠闲自得,这虚伪的家伙!”
耿兆平一见蒙文举就顿生厌恶,想溜却被蒙易兰拽着。“爸,我帮你抓到你所要的人犯。耿兆平,江东国民中学的语文教师。”蒙易兰推着耿兆平走到蒙文举跟前介绍说:“就是那个《论逸中教育之我见》的写手,也就是那个自诩基督山伯爵的狂妄分子。”
蒙文举转动身来把耿兆平打量一番,说:“易兰休得无礼,读书人怎的出语咄咄?耿老师,我看过你写的那篇文章,文笔不错。但是,思想太过于偏激。老师嘛,安于教学,少涉政论。常言道,两耳不闻窗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耿老师,你说对否?”
耿兆平热血青年,他对蒙文举本无好感,于是直言说:“先生的言论,如在国泰民安的局势下值得学生洗耳恭听。而在国难当头时,又安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蒙易兰深知父亲蒙文举的秉性,她朝耿兆平使使眼色劝其少说为佳。
耿兆平本想讽刺一下蒙文举甘当汉奸县长,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因为蒙易兰暗示他默言。
蒙文举见耿兆平止了话头,他停下悠闲步,左手抹抹黑八字胡再把耿兆平打量,说:“耿教师不愧为河口镇金石州耿家大少爷,毕业桂林师范汉语言系是吧?可塑之材,可塑之材!尔等说的救国救难道理,老朽心中有数,你我不必争个子丑寅卯,世事自有后人评说。”
蒙文举欲再补充什么之乎者也的话,这时,在夜幕色下忽然从县府大门外走进一头戴黑礼帽身穿灰色长袍中年人,一米八零的个头,吊眉眼,长型马脸。来者刚跨进县府大门便大声嚷道:“蒙县长,鄙人罗志勇在此有礼!”
蒙文举闻过顿时兴奋起来:“罗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此日军地盘,狼窝虎穴,怎地只身前撞?”
罗志通嘿嘿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嘿……直说了吧,无非就是钱米的杂事,我手下那一千人马等夜饭米呢。”
蒙文举以为罗志通路过县城访友,谁知又来打钱粮主意,他心里暗骂道:“夜猫子进屋安能好心,你罗土匪原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罗志勇是驻扎在河口镇香花坳桂林民团指挥部副司令官,绰号土匪。想当年罗志勇凭借几杆破枪在金龙瑶山打家劫舍,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桂林民团指挥部副司令官。司令官黄正宗住在桂林城里逍遥快乐,罗志勇率领千余桂林民团兵士戊边瑶山,山高皇帝远,他就是一方土皇帝。桂林民团虽是杂牌军,但军中一流美式装备,已不亚于正规军。黄正宗调派副手罗志勇坚守河口镇桂花坳,一是桂系白崇禧的军事部署,二是罗志勇不安在桂林城内坐吃山空。河口镇坐落在漓江中部,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商贾云集,素有“江东河口钱米多如沙”之称。古往今来,河口镇必是土豪列强垂涎三尺之地。
蒙文举暗骂罗志勇土匪,因为罗志勇二月前时间已经在江东县索要了半年派饷,如今再登门面来再提“夜饭米”的事,他分明是强讨强要。
蒙文举年初拨付给桂林民团的半年派饷,那是看在黄正宗的佛面上。而现在已是日伪时期,此一时彼一时,罗志勇算什么,就算是黄正宗发话也可大打折扣,动乱年头谁不把钱袋子握紧。因此,蒙文举用三角眼瞄了瞄罗志勇说:“罗兄弟,不是蒙哥不买你的帐。咱兄弟俩打开窗户说亮话,大年初,江东县不是拨付给你的半年派饷了么,二万银元呀!相当于江东县大半年财政收入。你以为银元是漓江沙滩上捡来的鹅卵石,一堆堆的那么容易。何况当前局势日军当道,乱哄哄的年时,你叫我这四不像县长去哪里弄钱?”
蒙文举自嘲自“四不像县长”,倒也有几分想象。国民县长?日伪县长?打从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初,日军第五十一旅团占领江东县城,江东县政府撤至月湖乡,后被日军围攻当了俘虏,伊滕少佐逼着蒙文举当任日伪县长,他蒙文举寝食难安,汉奸走狗的滋味换谁都难咽下肚。除此外,更令蒙文举寝食难安的是昔日冤家对头莫魁那“维持总会”会长的报复发难不给安生的事儿,蒙文举时时都感到头皮在发麻。好在伊滕崇孔孟文化,蒙文举夫子老学究成了日军头目的座上客,这才使莫魁无法报复下手。
罗志勇只身进入江东县城,他心里当然明了蒙文举的处境,然而手下那千余兵士要填充肚子也要微薄的军饷活儿,他也是坐火山口上炙着。
蒙文举一反过去鞠躬尽职的态度,罗志勇的也就见怪不怪。
罗志勇毕竟土匪出身,虽有勇而谋不足,但他岂又甘心空手而归途,他发狠话道:“蒙县长,桂林民团虽为地方军队,也是军队对吧?国难当头,抗日烽火连连,华夏儿女共赴疆场,抛头颅酒热血,你身江东父母官却屈于日寇甘当伪县长,这日后的帐怎么算,你不会不知吧?”
蒙文举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怎怕罗志勇的恫吓,他仰头大笑道:“罗兄弟,少拿这些大帽子来讹诈我。哥不是被吓大的,什么甘当伪县长,你站在我的份上又当如何?国难当头,桂林民团一流美式装备发挥了什么作用?你们朝日军开了几枪?你们猫在香花坳树荫下天天日日花天酒地,以为别人不知道?易兰,送客!”
蒙文举下了逐客令,蒙易兰把罗志勇请出江东县府大门,耿兆平却挥手叫住罗志勇:“罗司令请留步!还认得河口镇金石州的学生仔耿兆平不?”
罗志勇听得有人叫他留步便回头张望,在他眼前站的是位穿灰色大学生制服,黑色分头、年龄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他想了想喊道:“河口镇金石州耿修儒的公子耿兆平?你怎么在这?”耿兆平嘿嘿笑说:“无所事事前来与蒙大县长论子曰。罗司令,我看你一脸色浓云密布,想必办事不顺吧?”
罗志勇想借机发牢骚,但在耿兆平面前他只能强装儒雅,寒喧说:“久不见耿公子,我们不妨找个僻静地方喝上两杯如何?你看,蒙县长日夜操劳公务繁忙,多有打扰。走!今晚哥俩高兴高兴,我请客!”说到喝酒,耿兆平又来劲了,说:“怎敢让罗司令破费,我应当请你喝酒!”站在一旁的蒙易兰不知耿兆平跟罗志勇是什么关系,她欲说又止。蒙文举呢早回书房去了。江东县府大院笼罩在夜来的星光下,晚风吹着,院中的桂花树枝叶轻摇,不时还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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