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家就是世外桃源。
村子的构建就像中国的水墨画,你可以模仿它到的外形,却不可以临摹到它精髓。两山夹一沟,沟里有锦绣。人家都是依山而建:抬眼,南山葱郁在眼底。回首,北山苍翠入眼帘。
初春时节,满山遍野的映山红肆无忌惮地绽放了:似一朵朵云,慵懒而端庄地卧着。粉得似婴儿的脸,紫得像恋爱中少女的情思。每一朵花都像一个个忍俊不禁的笑,狂放到无礼,粗野到放肆。东一堆,西一群,错落有致,山成了炽热的唇。
映山红开过了,山却不寂寞。山上各家的果园里的李.杏.梨.苹果的花也次第开放了。果园的建设中规中矩:横成行竖成列,间距是固定的。这几行是李树,羊群一样白:那几行是杏,分明是早霞。还有海棠,像极了中国服装代名词--旗袍。绿色绸面被风吹翻闪烁出的猩红的里子。
当花儿成为隐士了,蕨菜粉墨登场了。急先锋是黄花菜,肥厚的叶子上缀着梵高的标志性的黄花,在水分丰饶的泥土处臃肿而又骄傲地横着。大将应该是驴蹄菜,苦老芽,广东菜,四叶菜。主帅当然是猫爪子菜了。它们藏身于树木下,娇弱地伸展着纤细的腰肢,叶子似婴儿紧攥着的拳,上面有一层淡淡的绒毛。最好是刚刚长出地面十厘米左右的,肥美多汁。像夏日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清新可爱。蕨菜们最普遍的吃法是开水焯过后蘸酱吃,亦可炒肉,当然,做饺子馅也是上上之选。
这时候,山上的人多了,车要多了,自行车,三轮车,轿车。此时,轿车反倒是多余的东西,不敢神入到山里去,只有眼巴巴地瞅着以往看不上眼的破车长驱直入到山的脚下。都是上山采菜的人。山门外,就有收蕨菜的人现金交易,利落得很。
蕨菜老了的时候,草莓熟了,个头不大,酸甜完美地结合,红得像炽热的火炭。入口即化,无需牙齿,用舌头抿就行。以烈酒入喉的方式穿行,一路甜过食道,直抵胃壁,连呼吸都是甜的。城里的亲戚随我到山里采了草莓,吃了,感慨地说:甜得要死,不想活了。
放蚕人忙了。蚕籽在家里是粘附在纸上的。当蚕籽长成小米粒大时,放蚕人便将它们连同纸从室内移到山上是柞树上了。蚕们一点点长大,颜色变绿,蠕动着从一片树叶吃到另一片树叶。如果没有风,可以清楚地听到蚕们咀嚼树叶密集的沙沙声,像夜深时叶与风的私语。这时节是放蚕人最为辛苦的时候,因为蚕的天地们觊觎以久。一旦放蚕人的身影不在,鸟们便轰炸机一样俯冲到树上,扭动着短小精悍的脖子用尖尖的喙快速而准确地啄,放蚕人发现了,就会将鞭炮点燃,用劈劈啪啪的声响吓跑鸟们。还有老鼠,千方百计地往树上钻。蚕是它们的美食。放蚕人便绞尽脑汁地下药,下夹子。夜里不敢大意,每宿都得巡视几次。蚕是软弱的,没有丁点防御的本领。蚕又是幸福的,它是放蚕人的心尖子,放蚕人把它们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盛夏的小村,即使再毒辣的太阳,也休想晒着小村一点。有前后两山的庇荫,有村中阳历的遮蔽,有山上泉水汇成的小河的殷殷滋润,小村的每天都像鱼儿在水中般滋润。
空气自然是清新而又多彩多姿的:有蒿草的清芬,有松脂的清冽,有百草的馥郁,有灌木丛的淡雅。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开,实实在在的沁人心脾,清清爽爽的身轻体健。有鸡鸣犬吠牛哞的古朴纯真,有蝈蝈蛐蛐的浅吟低唱,有风抚万树的千般柔情,有燕雀或穿行云端或醉心嬉戏的万种欢愉。热烈不失雅静,繁华不失真诚。端端的一幅水墨画,真真的一首李杜诗。
几场夏雨过后,木耳出来了,就有了成群结队的人跑山来了。专往林密处钻,见有倒木,心内便涌起燕儿看见虫儿的欣喜。木耳都长在倒木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便蹲下,一把把揪下往袋子里装。装满了,扎好袋口,扛起,趔趄着往山下的车里装。回家后,晒好,每斤二百多元。运气好,每天挣个三头二百手拿把掐。
蘑菇也出来了,最开始出来的是大腿蘑,腿似青蛙腿的粗壮,伞小。然后是松树伞,散落在松树下厚厚的针叶里。褐色的娇柔的伞,孱弱的腿,林黛玉般弱不禁风却又楚楚可怜。最可爱的是趟子蘑,总是以一列纵队的方式排列生长,像极憨态可掬而又认真的士兵。还有榛蘑.圆蘑,以及专长在椴树上的较为名贵的猴头,还有赭红色的似棺材板的木灵芝。村里人此时是没有呆在家里的,以家为单位跑山,一个秋季,除了自己吃的,收个万八的玩儿似的。
也有采塔的,采松树塔。此时已是秋天。采塔人松鼠一样地在树间穿行。松塔都在树尖,采塔人需要细心和技巧,既要胆大心细又要智慧谨慎,脚要踏稳,一手扶定树干,一手寻塔,揪下,抛到地上。高兴了,猿一般长啸,满山回响。
秋来了,山就斑斓了。榛叶似火,松针似翠,长桦如云,颀椴如烬,槐树若煤,杨树若金。色彩热烈,炽烈奔放。似岩浆汹涌喷薄,若海潮奔腾恣肆。大团大团的色彩或独立或糅合,铺排出一幅孑然独立与众不同的东北山水画,把视野冲击得乱七八糟,看上一眼,得好几天才能恢复平稳。
冬闲了,炊烟是小村的旗帜。山上都是一米左右的雪。有野鸡扑棱棱地掠过,还有野兔警觉地跑跑停停,用它的红眼睛好奇地注视着这片神奇的天地。也有野猪漫不经心地在雪地里拱来拱去,试图觅点食物。它们,在此时,是山的真正的主人。而村民,搓搓麻将,喝点小酒,聊聊时事,谈谈农事,吹吹牛皮,一天就悠悠地消磨过去了,真真的悠闲,真真的惬意。
山,是小村的银行。
山,是小村的棉袄。
山,是东北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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